翌日,江城。
郎希拉开厚重的窗帘,大片的阳光霎时间倾泻而下,他望向窗外温暖静谧的庄园,微眯双眸,蜡祠的电话打进来,郎希低头看了眼,抬手接了电话。
“......别听他废话那么多,”他不急不缓地打断了蜡祠的话,低下眉目继续道,“药改良多少次了,哪一次的效果能尽如人意?直接去彦城找人试药。”他的目光落在窗前,窗台上静静地放着一个20ml容量的小玻璃瓶,瓶子没装满,半瓶无色的液体在光洁的窗台上投射出一片晦暗的光——那是最新改良过的Buck。
蜡祠顿了顿,沉声道:“确定在彦城吗?出现茹素者的失踪人口,韩家一定会介入调查,这会不会给唐昭臣的行动造成什么影响?”
“查就查,顾峋闲着也是闲着,”郎希轻出口气,他拿起玻璃瓶随手把玩着,语带玩味,“至于唐昭臣的事.....李恒安,收养了林一帆的李恒安,在列车上没有被顾峋杀掉的李恒安。”思忖半刻,郎希继续道,“没关系,反正这件事也并不算紧要,林一帆或者李恒安手里若真有什么东西,这三年内早被韩家的人翻出来了,顾峋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得靠鲜血为生。”
“既然如此,那你为什么放任唐昭臣去做这些?”
郎希笑了,他握紧了手中的瓶子,意味深长道:“左右他也没其他事,既然他怀疑列车上那件事,说自己能找到什么端倪,那就放手让他去做好了,说不定真有个万一呢。”
“试药吧,Buck的事比较紧急。”
“知道了,现在就通知那边。”
挂了电话,郎希随手将手机丢在了身后的沙发上,他立在窗前,抬头眯着眼睛望向炙热的太阳,兀自扬唇笑了笑。
也是在一个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。
十六岁的顾峋第一次遇见郎希的时候,郎希正在掩埋一只翠鸟,顾峋问起来的时候,他说翠鸟是病死的。
他骗了顾峋,直至今日,顾峋也不知道那只翠鸟是活生生流血死去的。
它曾是郎希最珍爱的鸟儿,可是那天郎希打开笼子想要放走它的时候,它没有飞走,它在笼子里跳来跳去,它歪着脑袋,茫然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年,不知道他要做什么。
关了太久,它已经忘记如何飞出去了。
于是郎希剪下了它的翅膀,他就那么沉静地看着鸟儿躺在血泊中,挣扎,颤动,再到最后了无生气静静死去。
郎希喜欢它最后的眼神,那个想起了求生的本能、想要展翅飞出去的眼神。
项岛。
姜川不喜欢南部的天气,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是这样又潮又湿,连带着让人心情愈加阴郁——项岛尤其如此。
他听完男子的话,足足沉默了一根烟的功夫,最后沉声道:“所以当时是吴霜自己打开了燃气罐,点燃了火柴。”
“对,是那个短发的女人动的手。”男子声音有些沙哑。
姜川目光深沉地望着他:“半年前的事故,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?”
男子抬眼,对上姜川的视线,他眼圈乌青,眼中满是血丝,看得出这段时间过得应该并不好,顿了半晌,他沉沉地低下了头,一声低低的呜咽,他痛苦地捂着脸,声音几欲哽咽:“因为害怕.....”
“对不起,我太害怕了......感觉很对不起......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,最后姜川听出了哭腔。
“我当时在门前......那是披着人皮的怪物,她撕咬自己,她抓烂了自己的咽喉,她看着地上那个死了的长头发女人号啕大哭......最后她抬头看见了我,她的眼睛......她的眼睛一片血红.....”
“她朝我冲过来,我当时根本来不及躲,可是她没冲过来.....她拿刀把自己的手钉在了地板上,她对我说.....”
“快逃。”
“我看见她站起来,看见她打开了燃气罐,她伸手去抓火柴,我猜到她要干什么,我.....我......”男子紧紧捂着自己的脸,泣不成声,“对不起,我当时太害怕了,我.....我逃了.....我本来可以冲过去的.....来得及的,我本来可以抢下火柴......她或许本来不用死......对不起,对不起......”
姜川的眼睛逐渐红了,他定定地看着男子,声音艰涩:“有没有,咳,最后的时候除了快逃,她有没有说别的。”
“对不起......她说对不起,划火柴的时候,她抱着那个死了的女人,一直在哭着说对不起......”
眼泪最终还是没有忍回去,姜川听着男子的话,尝试想像那时的场景,身为茹素者的吴霜,被人注射药物,在朋友家里突然变成了嗜血的怪物,她没办法控制自己,她失手杀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挚友,因为痛苦,她自残自毁,因为不想伤害路过的邻居,她拿刀刺穿自己的手掌,在濒临崩溃的时候,她划着火柴结束了一切......
姜川根本没办法想象那时候的吴霜是怎样的感受。
男子缓缓抬头:“我听说你一直在查这件事,那个人.....事故中的那个.....是你朋友吗?”
姜川轻出口气:“是我爱人,是我未婚妻。”
男子定定地看着他,最终再次落下泪来:“对不起,我当时没有过去......说出来这些......我会好过一点。”
“不是你的错,”姜川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,这对我很重要。”
都弄清楚了,三个月前吴霜去到了好友所在的城市,结果再也没有回来,当时姜川看到尸检报告的时候便心生疑虑,但是所知太少,一直没什么头绪,直到找到了这个人——能让茹素者吸血鬼突然发狂吸血、并且因为无法承受的痛苦而自残自杀的药物——姜川听说过,由一个叫郎希的吸血鬼研制的Buck,是韩家一直在处理的事,但现在,这不只是韩家的事了。
姜川看向男子,哪怕那个时候他真的过去了,也改变不了什么,反而吴霜会在死前多杀一个人。
“忘了这些事吧。”姜川站起身,男子抬眼怔怔地望着他,姜川低下眉眼,声音渐低,“该道歉的是我们,让毫不知情的普通人经历这种事,是我们这些人的失职。”
晚,姜家别墅。
“堂叔,就是这样,最近长旻在彦城,我要过去找他了。”姜川看着沙发对面坐着的姜万信,缓声道。
姜万信才刚过四十,一天天的操劳便已让他鬓边生出白发,他轻叹口气:“姜川,即使你不过去,韩家也会解决这些事,也一样会收拾掉Buck的开发者,这说到底不是姜家的事。”
“我知道您的意思,”姜川笑笑,“但这不一样,我必须得亲自过去。”他说着站起身,理了理衣服,“您不用劝我了,我这次来就是来给您说一声我要走了,晚上十点的车,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了。”
姜万信微蹙双眉,良久,他终是微微点头:“行吧,我也不拦你,万事小心。”
待姜川离去,姜万信在门前静默了良久,直到身后响起细微的声响,他沉下眉目,早在姜川刚道明来意,他便猜到了会出现如今的状况,果然,他转过身,姜清桐正站在门前,看着他喊了句:“爸。”
姜万信抬手揉了揉眉心,一边重新坐回沙发一边道:“回去。”
姜清桐神色清冷,语气如常道:“如果我说要和川哥一起去,您不会同意,对吗?”
姜川没有应声,自顾自拿起手边的平板开始翻看白天财团的会议记录,姜清桐没有回房,僵持半刻,姜万信终是抬头道:“晚课做了吗?”
姜清桐没有接他的话:“我已经十七岁了,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。”
“韩家用了将近四年都没有收拾掉的对手,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?”
“危险,又是和我们无关的事,所以才不让我去吗?”
姜万信抿了抿嘴,再次低下头去继续工作,脸色愈加难看。
姜清桐忽而轻嗤一声,姜万信闻声抬头,微微一怔,姜清桐虽然性子清冷,但从小温顺听话,姜万信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带着嘲意的神情,她不急不缓道:“但是川哥可以去,因为没有多么深厚的亲情,也没有利益的关系,所以并不是很重要;因为事情没有波及到自己头上,所以我们可以选择看不见那些被Buck所害的人。”
“爸,所谓的制裁者家族就只是这种存在吗?铅弹枪到了您手上.....就只剩这点意义了。”
姜万信反手将平板扣在了沙发上:“你以为哪个制裁者家族不是这样?若不是因为Buck的事是出在了韩家的地界上,你以为韩家会伸手管这些事吗?”
姜清桐望着他,淡淡道:“这不是和姜家无关的事,上一个是吴霜姐,我今天不迈出这个门,下一个死的就是我。”
“滚回你的房间去!”
姜清桐最终还是回了房,时钟迈过一格的声音清晰可闻,她回头望去,刚过八点。
去年夏天,姜川和吴霜来拜访父亲,姜川提到了翻龙江边的烟火演出,问姜清桐要不要一起去,姜清桐看向了父亲,最终还是在姜万信无声的目光中留在了家里做晚课。
吴霜觑着她的神色,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却在临走前提出想去姜清桐房间看看。
吴霜在房中问她想不想去看烟火,姜清桐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
“什么都别管,就问你想不想去?”吴霜看着她,笑得有些狡黠。
几经踟蹰,姜清桐重重地点了头。
“这好办。”
二人一直在房中等到天黑,八点一过,吴霜朝窗外张望着,轻声道:“还好你住在一楼。”她说着,轻轻推开了窗子。
姜清桐惊异地打量着她,毕竟她从小到大从没翻过家里的窗子。